泽拉

降生如我肉身,永恒如天父。

『2022立诞24h活动』他行走在自由的荒漠

第九棒,泽拉

维尔纽斯时间:2月16日8:00
北京时间:2月16日14:00

上一棒:冬宵

下一棒:画粥

—————————————————————————————————

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在维尔纽斯寒冷的冬日里打了个呵欠,从他嘴中涌出的乳白水汽舒展着形体,又迅速消失。一个年轻的士兵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压在漆黑帽檐下的褐色眸子飞快地移回原位,平视手中拿着的花束,还有那覆盖其上的,三色国旗。

三色国旗,托里斯久久地凝视着拥抱洁白花瓣的旗帜,灿金的麦田、馥郁的森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驱逐了维尔纽斯严冬的寒冷。还有那夺目的红,他的微笑转瞬即逝,流淌着流亡者的哭嚎与呐喊,滚滚的血从中喷薄而出,是捍卫者的颅血,是侵略者的瞳眸。那民族的被涂改,那爱国的被屠杀,那侵略的野心披上赤色的外衣,美其名曰解放。

“祖国先生,总理女士在看着您呢。”新上任一个月的助理小心翼翼地提醒立陶宛先生,吉塔纳斯·瑙塞达总统的演讲已经结束了五六分钟,紧接着的就该是国家化身的发言,托里斯被小助理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猛地挣脱出旧日的梦魇,他感激地对助理露出一个微笑。

站在麦克风前,托里斯喉头莫名有些干涩——还在苏联部的时候他没少被伊万要求公开宣读文告,动荡的二十世纪末,也是以托里斯·罗纳利提斯在立陶宛最高苏维埃会议上慷慨激昂的独立宣言为标志,拉开了大国崩溃的序幕。但在那之后,他几乎再没有出现于公开的政/治场合,从宣扬加盟国友谊的标杆,到符号化的灰色印记,政客们从来不想让托里斯说出一句未预定好的台词。

托里斯这样想着,习惯性地勾起一个职业化的完美表情,清了清嗓子,面对沉默的人群开始复述文稿上的词句。拜托了,千万不要有人打断,不要让意外发生,他祈祷。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当第一声口哨回荡在维尔纽斯独立广场上空时,托里斯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他看见一个男人骑在同伴的肩膀上,冲他做着鬼脸。男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个大男孩,年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一只手扛着一台单反,另一只手使劲挥舞着国旗配色的海报,海报上用端正的最大字号字体写着:政/府下台。“Šimonyte lauk!(希莫尼特下台)”他尖叫着,像是一位号手,“Gėda!(耻辱)”冷漠的人群旁观着,嘘声夹杂着口哨声零零星星地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呀。托里斯的胃部隐隐地抽搐着,尽管清晨空腹吃的胃药数十年如一日被德意志化身推荐给每一位欧盟成员,托里斯依旧没能习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抽痛和上泛的酸水。他的大脑渐渐放空,讲稿翻了一页又一页,却完全不记得自己讲了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讲。人群在喊什么?拒绝强制接种疫苗...纪念我们为自由作出的抗争,在1991年1月13日...天哪,托里斯知道这不是他想说的。

希莫尼特总理的及时出现拯救了托里斯,他松了一口气,把话筒让给了这名穿着优雅干练的麻烦精女士,她精明犀利的目光在托里斯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这才放任助理把气色不佳的立陶宛先生扶到来时乘坐的商务车后座。空调的暖风扑面而来,血色缓缓恢复,托里斯轻轻拍打着冻得僵硬的笑脸,四肢却依旧有些绵软无力——这不仅缘于天气的不近人情,更多的来自经济和能源上的衰退。惹恼那个东方大国原非托里斯的意愿,但政府的投机倒把最终还是给托里斯造成了连环不断的沉重打击,与此同时,布拉金斯基兄妹的联手施压紧随其后,欧洲的意识体们隐晦地向他表达利益受损的不满。托里斯忍着喉咙口的疼痒,连续的咳嗽磨破了咽喉的黏膜,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他本该在床上静养,可希莫尼特总理亲自打电话到他的私人手机,“祖国先生,您是国家的象征,是立陶宛的信心所在,您是不能被看见虚弱的一面的。”不容拒绝,托里斯硬生生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被保镖们一路接到广场。

想到这,托里斯从车窗向外望去,送给因格丽达·希莫尼特的激愤斥责显然更加汹涌而不再因尊敬而克制,但她依旧神色如故,泰然自若地发表完了她的演讲。托里斯几乎感到钦佩,要是他也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就好了,他在九十年代总是会在他的人民面前紧张。整整半个世纪,莫斯科给他的影响太深,谁能相信立陶宛的化身在回到维尔纽斯的第一次演讲时,脱口而出的是俄语呢?

托里斯就着车里的温水吃了点面包,助理给他准备了热腾腾的红菜汤,他喝了两口,胃部的灼烧感稍稍缓解了些许,纪念活动尚未结束,他必须陪同政/府官员直到晚上。“艾迪塔,我现在要睡一会儿,一会儿需要我的时候叫醒我,可以做到吗?”托里斯按动按钮,把座椅放倒,助理从后备箱抱了一床毯子和一个眼罩,脸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当然,先生,你需要好好休息。”

托里斯在心底哂笑了一下,很快就在暖融融的毯子中间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罗利纳提斯同志,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莫斯科吗?”伊万·布拉金斯基十指交叉,含着笑望向办公桌对面的托里斯,他的声音一如几十年以来的柔软和煦。“我给您造成麻烦了。”托里斯面色如常,仿佛没有看见摆在两人面前的文件,以维尔纽斯开头,盖着红戳。

“亲爱的托里斯,万尼亚很失望喔,”高大的俄罗斯人绕过书桌,走到托里斯背后,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脊背,强行抓起立陶宛握紧的手,掌心那指甲扎出的血痕触目惊心,“看看吧。”伊万微笑着,把文件塞到托里斯手里。

托里斯的手指堪堪触及文件袋的牛皮纸封面,立刻如被烙铁烫了一般甩开,雪白的纸张哗啦啦地从文件袋的开口处散落,掉在托里斯的膝盖和伊万的军靴上。伊万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看着托里斯苍白的脸色,伊万突然又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俯下/身,高大的身躯在托里斯身前投下浓重的阴影:“罗利纳提斯同志,我们都是苏联部的手足,对于同伴,露西亚一向是不愿意动手的喔,所以,不要学习捷西亚同志和卢卡谢维奇同志,他们和你不一样,而你永远是苏联部的一份子。”

托里斯看着自己被干净熨帖的布料包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伊万把一支钢笔轻轻放在他的手侧,紫红色的瞳孔中,点点风暴前的平静粘连扩散,“罗利纳提斯同志,让这场误会尽快结束吧,告诉立陶宛的人民们,你依旧会留在莫斯科。”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懑,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报复心理,托里斯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力道之猛,若不是伊万反应及时后撤一步,铁定会被愤怒的立陶宛人狠狠撞上下巴。“布拉金斯基同志,您听听您说的是什么话,您对阿富汗的野心从没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我们却因此而日夜流血,您的模式日渐老朽臃肿,非但自身毫无察觉,连捷西亚他们的求生本能也不允许,还有......”他刷地一下扯开了袖口的纽扣,布料被粗暴卷起,苍白松弛的皮肤上交错着灼伤的焦痕脓血,仅剩的完好皮肤也不正常地泛红,露出被核辐射破坏的溃烂模样,“切尔诺贝利......我的人民在哭嚎,核污染顺着风笼罩我的土地,您用重税抽空我的血液,去补贴苏联部的其他人,凭什么我不能恨您?对不起,我是说,如果没有您,我会变得更好......”他清秀的脸庞因激烈的情绪而微微扭曲,话语却戛然而止。

伊万死死卡紧托里斯的喉咙,直到立陶宛人离地的双腿几乎不再抽搐,这才把他掼到地上,在托里斯捂着喉咙发出的剧烈的咳嗽声中,俄罗斯人褪去温和亲切假象的嗓音缓缓响起:“好啊,罗利纳提斯同志,非常遗憾,我们之间的分歧不能以期待的模式解决了。”

在梦中以旁观者视角回忆了全程的托里斯迷迷糊糊地“看向”伊万走去的方向,高大的斯拉夫人走向门口,和抱着文件的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同志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走廊里。白俄罗斯女人大步迈向倒在地板上的立陶宛,用空余的那只手把他拖出了房间。

梦境中的画面套着模糊的滤镜,毫无规律地切换着,托里斯看见自己跟随在伊万身侧偏后方,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那就是维尔纽斯,2022年车流如龙的街道此刻却挤满了坦克、荷枪实弹的士兵和热血沸腾的立陶宛年轻人。托里斯心跳如鼓,眩晕的感觉始终若即若离,伊万亲密地把住他的胳膊,两人军装上的勋章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可托里斯感受得到后腰顶着他的那些枪口,时刻警告着他此次的来意。

“托里斯家的孩子不太听话呢,万尼亚好苦恼啊。”伊万突然转过身,揉着鬓角,高挺的鼻梁和军帽的前沿投下的阴影遮住了苏维埃的表情,“罗利纳提斯同志,劝劝他们吧,和伟大祖国为敌是没有结果的。”他的词句似乎依旧充分征询了托里斯的意见,但从背后骤然抵上他脊骨的坚硬枪口、以及簇拥着他们的苏军士兵骤然不善的眼神来看,托里斯哪怕心里万千个不愿意,也不敢说出口。

街道上的人群望向他的眼神依旧陌生,他们之间隔阂了太多,即使人们模糊地意识到这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才是他们真正的祖国化身,托里斯对于他们来说依旧充斥着来自克林姆林宫的高压。然而,人群中飘扬着金绿红三色的国旗,那立陶宛传统的色彩,投影在托里斯的视网膜上,渐渐有滚烫的水汽模糊视野。托里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坚定,却带着奇异的柔和。

“Jūsų, lietuviai, dėka, dėl jūsų pasipriešinimo pasaulis pamatė šio krašto žmonių tikėjimą laisve.(感谢你们,立陶宛人,因为你们的反抗,全世界见证了这块土地上人民对自由的信仰。)”

为什么要哭呢?沉寂的心脏开始缓慢地恢复跳动。人群的欢呼声慢了一步抵达他的耳廓,在此之前,西伯利亚的凛冽已经牢牢束缚住了他。两个士兵粗暴地反剪住托里斯的双手,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拖进一旁的装甲车,经过伊万身边时,托里斯抬起头,撞进布拉金斯基冰冷可怖的眼底,来自雪国的斯拉夫人突然伸出手,用力拧住托里斯的下颚——“呃呃啊啊啊啊——!”托里斯大口吐着血沫,剧痛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泛黑,维尔纽斯市民刚刚还振奋不已的欢呼顷刻间变成惊慌愤怒的尖叫声,坦克的履带碾过路面的声音,肢体断裂和人群倒下的沉闷响声、液体飞溅声、警戒的枪声......子弹没入肉体,他听到年轻的独立军士兵的悲鸣。

“Artūras Sakalauskas”

托里斯从助理手中接过洁白的花束时,这个名字再一次从他的胸腔中挤出,翠色的眸子微微黯淡,夜幕下,年轻战士的纪念碑旁烛火盏盏,精美的国旗配色丝带缠绕着花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的国家亲手放置在纪念碑前。两名国防志愿部队的士兵在托里斯上前的一瞬间敬了一个军礼,托里斯眼眶微微发红,希莫尼特总理在小声地和国防部的官员们商谈四天后立陶宛国防志愿部队成立31周年的纪念活动的细节。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仿佛只有他一人还对过去发生的一切念念不忘。

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曾经评价过托里斯·罗利纳提斯的心脏,沉甸甸地装满了逝去的情感,经历千年风雨的Lietuvos永远学不会遗忘,哪怕死了一回又一回。哎呀,这可怎么办?他的挚友笑倒在他的怀里,而托里斯会一如既往地抱住友人,露出无奈的笑容。

“祖国先生,看那边,篝火燃起来了。”小助理的声音掺杂着雀跃,托里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电视台的方向,两人高的柴堆腾起鲜艳的火焰,人们围着它,一个轻盈的女声率先回荡在火堆的噼啪声中:

“Lietuva, Tėvyne mūsų,Tu didvyrių žeme,Iš praeities Tavo sūnūs,Te stiprybę semia(立陶宛,我们的祖国,英雄们的地方,愿您的子孙从历史,获得您的力量)......”年轻的,苍老的,男人或女人的嘴唇在维尔纽斯寒冷的风中颤抖着叩碰着,高低起伏的歌声由轻及响,缓缓汇入这片宁静的海洋,座头鲸群洄游时会发出悠长的鸣叫,在冰冷的水面下呼唤同伴,人与人之间由熟悉的语言与古老的旋律紧密相依,丰沛的情感自至高至远的地方涌入托里斯的心房。“......Tegul meilė Lietuvos,Dega mūsų širdyse,Vardan tos Lietuvos,Vienybė težydi!(愿对立陶宛的爱,把我们内心照亮,为繁荣,立陶宛,请团结着绽放)”

在被拉进人群的时候,托里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胀感,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end

BY泽拉

*注:1.文题无关,本文无cp无cp无cp

     2.本文背景为2022.1.13立陶宛庆祝自由捍卫者纪念日,回忆片段是1990年苏联不承认立陶宛独立和1991年“一月事件”。本人对这段历史不熟悉,资料来源知网和外网立陶宛官方新闻。

     3.阿尔图拉斯-萨卡劳斯卡斯(Artūras Sakalauskas)是第一个在维尔纽斯牺牲的立陶宛独立军士兵。

     4.祝托里斯·罗利纳提斯生日快乐。


评论 ( 5 )
热度 ( 121 )
  1. 共1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泽拉 | Powered by LOFTER